编号284

乱涂乱画,灾梨祸枣

春觉晓 文/行树

(不谙世事者的胡言乱语和臆想,纯供娱乐,不要在意)

三月初的春风总带着一丝凛冽,不愿轻易褪去冬的冷傲,从而使得早春显得有些清冷萧条。然而,春风却又总是藏不住嘴角的那一丝喜悦,最终让万物见机行事地试探起来。
沈青冬从医院四楼的护士站窗口外望,目光迷离一阵后聚焦在楼下的一排李树上。昨天傍晚,这些李树还只是些紫黑色的枯枝,而数小时后的清晨,它们便爆出一树的花苞,细小深红,从远望去,像一条极薄极淡的红绸笼在枝干上。
这小小的诗意让不安的人们得到稍许的慰藉,更何况一个十七岁的小护士。沈青冬看着李树不由颔首微微一笑,顺势把垂下的鬓发塞进护士帽里。
身后响起推车声,伴随着护士长的话语:“沈青冬和邵英今天还是在四楼的病房,要体温、要发药……这些常规的事你们两个人都已经做了三个月了,不用我再多讲了吧?”
“那她刚刚还不是在啰嗦。”邵英在沈青冬身边小声嘟囔。沈青冬在身后扯了扯邵英的衣服叫她闭嘴,但还是晚了。“邵英,你刚刚在讲什么?”“没有。”护士长斜了斜眼:“我讲话的时候,你不要乱讲话。邵英,你自己心里有没有点数?上个月你填错多少数据你忘了?你和沈青冬是一个卫校毕业的吗?”沈青冬略略垂下头,而邵英还是挺得直直的。“沈青冬,你给我注意邵英。哦,对了,这几个病人的盐水和针剂千万要落实好,定点注射。”
护士长走了,她没看见两个小护士意味深长地互看了一眼。
推着车在走廊与病房里穿梭。从401病房出来,迎面碰见梁医生。“梁医生早!”邵英的嗓音真叫人欢心,沈青冬借着这气氛也轻轻地点头示意。“早。”梁医生笑得很浅,他朝门诊方向走去。
402有人要注射。“还是这个厂家的针!”邵英双眉一竖,“小冬你看看,那个黑心的老护士……”“邵英别说了!这事情……先不要在这里说,等一下,等一下好吗?”
两个小护士来到4号床前,要被注射的老太太已经起身,正微笑着看着她们。“阿婆,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呀?”邵英压下刚刚的怒气,换上笑脸。“好,好的。”老太太很高兴。沈青冬拿出针剂,老太太指着她们俩对隔壁床的病友说:“这两个小护士都很好的,这个小护士,打针打得特别好。”病友做出一副惊讶而赞许的表情,沈青冬双颊微微一热。有时候,与某些医护人员相比,一些病人更像是天使。她拿着针筒,在脑海中一遍遍默念自己在这三个月来积累的注射经验,把针尖插入病人的肌肉中。
不顺畅,不论怎么努力,用这样的针,她永远打不出最令病人无痛的感觉。她不敢看老太太的脸,只敢死死盯着针头。两个月前,护士长叫采购部换了一家厂家的针,让院方拨了相同于原来的资金,买了便宜货,截下来的钱,大部分给了科主任。虽说注射的关键是药剂,但是病人的痛感——他们将永远不明白这痛感来自什么。
拔针,棉球按压。“阿婆……”沈青冬轻唤,老太太自己按住棉球:“小护士,谢谢你!你们两个以后肯定会当护士长的。”
一上午忙完,终于到了午休时间。沈青冬与邵英来到医院大楼对面的食堂,一在角落里的位置上坐下,邵英立即借着喧嚣说:“我实在受不了了,我们去把这些龌龊的事告诉院长吧!”沈青冬的面颊烧了起来,差一点脱口而出一个“好”字。唉,怎么能就这样说“好”呢?
“我……”“小冬你想!”邵英猛地一跺脚,桌上的汤晃了几口出来,“那个护士长竟然在器械上拿回扣,还有那科主任,叫医生给病人多开化验和检查多配吃了没用也死不了的药,你看看还有没有理了?有没有理了?这整个科室都是乌漆麻黑的,我们两个清白人快去揭露啊!”“邵英,好人还是有的,比如梁医生,他从来不这么做……”“那也只有一个梁医生啊!其他人都太猖狂了!”“但是……”“而且他们都看不起我们俩,看不起护士,就觉得我们没文化!”“邵英,可是……”“读了那么多书心还是黑的!一个个都该滚回家去!”“等等等等,你冷静一下……”“所以快点和我一起去找院长吧!”
邵英一撑桌子站起来,汤水溅到了沈青冬袖口上。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对视一秒,两秒,三秒,四秒……“怎么了,我们不一直是朋友吗?在卫校的时候不是一直一起做事吗?”“这事情不一样。”
“那么,你赞成他们?”邵英的声音冷了,“好犹豫啊。”“噢!你知道我的为人的!你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的!”
“唔……对,你是绝对不会的。”邵英慢慢坐下,看着沈青冬红到近乎沁出血的脸颊。她的嘴角上扬了:“所以呢?”
沈青冬的心脏悸动了,自己怎么就被逼上了黑与白的绝路了呢?真的不能找院长,也真的更不能干这种勾当!只希望,只希望从来没有这种事发生。不论走哪条路,怎么看都不得善终……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小护士呢……
“我要考虑考虑。”“走了!”邵英从椅子上弹起来,径直向外走去。“等一下!你千万不要!”沈青冬要站起来追,但满食堂的白衣让她双腿僵直。她看见邵英穿过一桌又一桌的白衣人。她和邵英被淹没在一片惨白之中。
整个短暂的午休沈青冬都躲在食堂里,却不吃不喝。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,她才终于能站起来。经过医院大楼时,她又看见了那些李树。她记得李花是白的,但为什么花苞是深红的?红得像树干的血痂。这时,她看见副院长从大楼里走出,走向行政楼,隔了一小会儿,邵英慢慢地踱了出来。她看见了沈青冬,扬了扬嘴角,一步,一步,沿着李树,踱到沈青冬面前。
“我要做一件从小就很想做的事。”她一点一点前倾身子,半睁着眼,“我要改名,叫邵樱,樱花的樱。”她单脚点着地转身就走,一头黑发甩在了沈青冬脸上。她好像从来没有把头发盘起,藏到护士帽里头过。
傍晚时分下班,脱下白衣。邵英今天值班,沈青冬借机打算不去找她。背起包走出护士站,穿过走廊时恰巧碰见402的老太太,和善地笑着。
让邵英成功!让邵英成功!沈青冬在电梯里颤抖着双手合十。
夜里,她辗转反侧。好害怕,但是到底在怕些什么呢?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。恐怖的感觉在悄悄滋生。她什么都没有做。她没有告诉邵英,她们的科室在医院里太不出挑,甚至可有可无了,近些日子终于有了些技术建树,但终究因为没有名气而找不到病人。科室关闭,护士可以转科,但医生只能离开。所以,要名气,要上报纸,要花钱请人写文章。可院长怎么会把资金拨给这样的科室做这样的事?那只能从别处,而那别处,却又偏偏那么不堪。
护士长在这科里三十年了,资历甚至高于科主任。她喜欢沈青冬的沉静乖顺,和这个小护士说了这一切。
邵英却一直不知道!为什么自己不和她说呢?谁叫她总是说个不停,谁叫她……明明粗心、手笨,但凭着笑脸就可以讨人欢心,那么骄傲自在……
手机铃声大作!沈青冬惊起,是护士长!
“沈青冬!有病人在抢救!人手不够了!”“我马上来!”
破晓时分,病人被留在ICU观察,大部分医护人员离开了。沈青冬也终于从疯狂的抢救中回过神来,有精力去想救人之外的事。等等,为什么不见邵英?
“邵英?”护士长一字一顿,“现在应该滚回家了吧。”她瞟了一眼ICU:“瞧她干了什么,给病人打错药剂。她刚进医院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个靠不住的。”
惨白,惨白,突然间一片惨白。为什么白大褂是白色的?为什么医院是白色的?为什么李花的花苞深红,花朵惨白?
“你快去休息一下,我刚听科主任说,一会儿记者要来。”
什么记者?什么主任?什么护士长?这究竟是些个什么?
“真是的,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乱子,幸好抢救过来了。”
怎么会就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了乱子呢?!
沈青冬冲进护士站,敲开窗户,瘫软在窗沿上残喘。天亮了,楼下的李花零星地开了几朵,像红绸上的破洞。
“我是什么东西?”她轻叹。
眼前尽是一片惨白。
太阳高升的时候,春风一不留神忘掉了冬季的冷傲,万物喧闹起来,春意盎然。沈青冬拢紧了高领毛衣。她真的糊涂了。
“哟,小沈。”科主任走了过来,“昨晚辛苦了啊。”
“没有没有,没有您辛苦。”
科主任听了宽厚一笑,一旁的护士长喜气洋洋:“沈青冬一直很乖很好,将来会有出息的。主任,那记者谈妥了吧?”“妥了妥了,明天我们就要上报纸了!我们以后……嘿,梁医生!”梁医生恰巧经过,科主任满面春色地迎上去。梁医生朝科主任招了招手,同时,向护士们点点头。
“梁医生真了不起!会读书就是好啊,我们科的技术亮点就是他开发的。没了他,出再多的钱,请了报社也没用。”护士长笑得满脸皱纹,喜不自胜了好久,慢慢的,却又垂下双眼,“想当年,我也是十七岁当的护士,在科里那么久了。我们科啊,现在终于要熬出头了!沈青冬,瞧瞧你运气多好!”
沈青冬乖顺地点头。好啊,好啊,喜啊,喜啊。大家都高兴,跟着高兴才恰当;大家都牟利,没本事的人也只能跟着牟利。
“梁医生一直很清高。”她喃喃,却再也藏不住那一丝酸。护士长朝她偏了偏头,眼睛却依旧望着科主任和梁医生离开的方向:“是啊,科主任都敬他三分呢。”她低下头,拨着指尖的老茧,又看了看沈青冬细白的双手,眯起眼笑了。
“唉,一个人一个活法吧。”
窗外的李花已经开了大半,到明天,将会是满树白花。下班的时候,沈青冬特地去树下仔细看了看。
为什么花苞是深红,花朵是白?
大约是李树的根吸了水,充实了花苞,使其舒展开的那一刻,也冲淡了所含的红。
其实啊,那李花,是很淡、很淡、很淡的粉红色。
但是,从花苞变成花朵,怎么就那么快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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